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,到底是什么?
我以前觉得是生离死别,是想见不能见。但莎娜从印度老家回来后,哭着跟我说,不是的。
最遥远的距离是,你揣着满心的欢喜和礼物,跨越几千公里回到你出生的地方,结果你爸看见你的第一句话是:“家里要盖新房,钱你出。”
没有一句“路上累不累”,没有一个拥抱。
就那么理直气壮,仿佛她不是远嫁五年才回来的女儿,而是一笔刚刚到期的行走债务。
莎娜当时就愣住了,看着父亲兰希尔那张黝黑又严肃的脸,一肚子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。五年了,她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,唯独没有这一出。
她的中国丈夫杜开明,一个憨厚的北方男人,赶紧把礼物堆过去,笑着打圆场:“爸,我们先……”
“先什么先?盖房是大事!”兰希尔眼睛一瞪,视线像X光一样,把这对小夫妻从头到脚扫了一遍,那眼神,莎娜太熟悉了,是估价。
那一刻,莎娜感觉心里的某个角落在“咔嚓”一声后,碎了。
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。
为了躲开父亲,莎娜跑到厨房帮姐姐和妹妹准备晚饭。厨房还是老样子,一个土灶,烟火缭绕,呛得人流眼泪。
杜开明不习惯干坐着,也跟了进来,很自然地拿起扫帚,开始扫地上的菜叶和灰尘。
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举动。
可莎娜的姐姐和妹妹,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,手里的活儿全停了,两个人直勾勾地盯着杜开明,那表情,混杂着震惊、不可思议,还有一丝……羡慕。
妹妹悄悄拉了拉莎娜的袖子,压着嗓子问:“他……他怎么还干活?”
姐姐的眼圈直接就红了,扭过头去,假装被烟熏到了。
莎娜心里一抽。
她这才猛地想起,在这里,厨房是女人的地盘,男人是天,是不会弯腰的。别说做家务了,很多男人连自己的妻子叫什么全名都未必记得清楚。
她姐姐的丈夫,就是个典型的例子。嫁过去的时候,因为嫁妆给得没让婆家满意,婚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。挨骂是家常便饭,挨打也是。
莎娜看着姐姐手腕上那道还没完全消退的淤青,心疼得要命。
她突然明白了姐姐和妹妹那复杂眼神背后的全部含义。对她们来说,一个尊重妻子、会分担家务的丈夫,不是现实,是神话。
而莎娜的神话,刺痛了她们的现实。
后来聊天,姐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:“真羡慕你,当年你嫁到中国,咱们家不仅一分钱嫁妆没出,还收了彩礼,那时候多少人戳我们脊梁骨,现在看来,你才是最有福气的。”
这句话像针一样,扎进了莎娜的心里。
福气?这福气的背后,是用整个社会对女性的轻视和物化换来的。我曾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数据,来自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,说平均每天,印度就有近20名女性因为嫁妆问题而丧命。
每天20个。
她们的名字,被统称为“嫁妆谋杀”。
莎娜的幸运,不过是侥幸逃脱了那个巨大的绞肉机而已。
在家里待得实在压抑,第二天,莎娜想自己出去走走,透透气。
可一出门,那股熟悉的、混杂着牛粪、香料和尘土的气味就扑面而来,瞬间把她拉回了五年前。
什么都没变。
真的,什么都没变。
路还是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,路边的垃圾堆比她走的时候更高了一点,几头牛慢悠悠地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什么。苍蝇嗡嗡地飞,一辆破旧的“突突车”吼叫着从她身边擦过,扬起一阵呛人的灰。
她在中国五年,见证了自己生活的小镇马路越修越宽,高楼一栋栋地盖起来,连村里的土厕所都改成了干净的冲水式。
可她的家乡,像是被时间按下了暂停键。
这种停滞,让她感到一阵心慌。她突然觉得,中国的农村,可能都比印度的一些城里要强。这不是一句气话,是她眼前血淋淋的现实。
更让她难以忍受的,是公共设施的缺失。走在街上,你得时刻注意脚下,因为随时可能有“地雷”。所谓的“露天厕所文化”,听起来像个笑话,却是无数印度人生活的日常。世界卫生组织早就警告过,这种习惯是霍乱、伤寒等传染病的主要传播途径。
道理谁都懂,但在这里,改变,太难了。
这种落后,不是简单的穷,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停滞。
莎娜正发着呆,弟弟诺阿帝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,一脸不屑地看着她。
“怎么,看不起我们印度了?觉得中国什么都好?”
莎娜不想吵架,只是说:“我只是觉得,五年了,这里应该有些变化。”
“变化?我们有我们的文化,有我们的传统!不像你们,都被洗脑了!”诺阿帝的声音拔高了八度,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姐弟俩的争吵,引来了街坊的围观。
诺阿帝越说越激动,开始数落中国这样那样不好,全是些从网上看来的、不知道几手的偏见和谣言。
莎娜看着他那张涨得通红的脸,突然觉得很悲哀。
她悲哀的不是弟弟的无知,而是她透过弟弟,看到了一个更深层的东西——那种根植于这个社会血脉里的、无形的墙。
印度的种姓制度,虽然在宪法上早就被废除了,但在人们的心里,它从来没有消失过。它像空气一样,看不见,摸不着,却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和视野。它让一些人天生自大,也让另一些人天生自卑,更让整个社会缺少一种向上的流动性和活力。
诺阿帝的固执和偏见,不就是这种无形之墙的产物吗?他们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,拒绝看到外面的变化,并把这种拒绝,美化为“坚守传统”。
莎娜放弃了争辩。
她知道,她和弟弟之间,隔着的不是一个太平洋,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。
她已经回不去了。
原定的三周探亲假,莎娜只待了一周就待不下去了。
她找了个借口,和杜开明提前订了回中国的机票。离开的那天,父亲兰希尔还在为盖房子的钱跟她赌气,一句话都没说。母亲和姐妹们来送她,眼睛都是红的。
飞机起飞,冲上云霄的那一刻,莎娜看着舷窗外越来越小的故乡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那口气里,有不舍,有心酸,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。
她这才发现,五年,改变的不仅仅是中国的城市和乡村,更是她自己。她习惯了干净的街道,习惯了出门不用担心安全,习惯了和丈夫平等地对话,习惯了作为一个独立的“人”被尊重。
这些在中国再平常不过的事情,在她的故乡,却成了奢望。
飞机降落在中国的机场,杜开明拉着行李,莎娜挽着他的胳膊,走在宽敞明亮的航站楼里。
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。
原来,家不是那个你出生的地方,而是那个让你活得像人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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